宽敞的马车之内,晏羡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托着竹青釉瓷茶盏,缓缓递到江怜月面前,他声如碎玉:"姑娘,喝口茶吧。"
面前的女郎樱唇微干,两只手搭在膝盖,细指微蜷无意识的抓着衣衫,那双覆着白翳的眼瞳空洞无神,晏羡之却从那双眼睛和她僵直的脊背之间看到些许防备和无措来,不由挑了挑眉。
语调也现出几分玩味。
他天性凉薄,对于别人的生死毫不在意,因此在侍卫询问是否稍这女郎一程时,不甚在意的拒了,纵使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
江怜月目力不及,耳力却极为出众,在她漆黑一片的世界之中,只有声音是五彩斑斓,眼花缭乱的,是以她对声音总是极为敏感,听出了他话里的玩味,心中更是慌乱,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
这人的声音极为好听,是她所听过的声音中最好听的,可她总能察觉出这人话中的漠然,两只素手交合,细指无措地绞在一起,久久未有动作。
"嗯?"
晏羡之看出她的害怕,低低应声,又将茶盏往前推了几分。
江怜月这才仓皇地伸出了手,极为小心地做着捧手的姿势,以便他能将茶盏放到自己手心,面上不由染上一层淡粉,有些窘迫。
与人相处之时,因她眼盲的缘故,别人不免要迁就她,她总是会为此生出几分歉意。
原先在北地之时,江庭北将她安置在军户聚局之地的一处小宅院之中,他每日吃住都在军营,顾不上她,请了个妥帖周到的老妈妈照顾她的生活起居,那老妈妈姓严,家里的儿子从军,自己也跟到北地随军。
这次她来到京城,严妈妈自然无法跟来,她一路上处处窘迫,好在陈大哥带来的人都是哥哥手底下的亲信,守礼不说又处处照顾她,她这才过得不算艰难,可她是个女子跟着一群男人总有不便。
劳烦他们,江怜月心中尚有愧疚,更何况是面前这人。
听声音便知是个教养极好的人,出行车马骈骈,随侍众多,便是所用的车具都极为豪奢。
上车之后,江怜月被侍卫引着坐到了木几一侧,她能感觉到这人就在她身旁,且是个声音极好听的男子,与人同处一室,她总觉慌乱,还要麻烦他,更是过意不去。
晏羡之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做着捧手地姿态,眉梢微挑,眼尾衔着难言的风流,轻笑一声,缓缓将茶盏搁在女郎的掌心,尾指有意无意地轻触了下她的掌心。
见她脊背一僵,眼眸忽然睁大,白生生的脸庞之上绯意渐深,不由笑出了声。
晏羡之醉心舞乐诗赋,绍王府中养了不少优伶歌姬,他性恣肆无忌,平日里若是起了兴致,也不拒伶人献媚,与人调笑,自得一番趣味。
面前这这女郎发髻不整,形容凌乱,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举一动小心翼翼,防备异常,像是困于笼中的兔子,不免让他起了几分戏弄的心思。
江怜月是规规矩矩的女子,性子内敛含蓄,眼盲不便平日里从不出门,见得到人也就只有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严妈妈,和鲜少归家的哥哥,再不是偶尔去传个话,送些东西的陈庆,来京城一趟儿,见到的人比她活了十五年加起来还多。
鲜少与人交洽的坏处便是,与陌生之人相处坐卧不安,窘迫无状。
原先听声音,觉他是个身份尊贵的男子,冷不防做出这般失礼的举动,江怜月心中又羞又惊,绷着脊背,整个人如满弦欲断的弓。
手心冒着热气的茶盏像是烫手的山竽,一时不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