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光裴越心中疑惑,就连洛庭等人也被开平帝这个突如其来的旨意弄得有些茫然。
他们倒是知道南周使团已经进入大梁境内,但不清楚这个使团的来意,因为一切都是开平帝直接下令接触。考虑到此前开平帝曾经派遣使者去往南周,借方云虎谋害谷范的由头严厉申斥,并且让南边交出方家父子,这次南周的使团应该是为这件事而来。
按理来说,招待南周使团是鸿胪寺的职责。
鸿胪寺卿莫修庭因为其父重病的缘故辞官在家,开平帝没有允准,特意让他保留官职,即便如此的话也可以安排一个身份相等的官员出面,为何要让大皇子、裴越和礼部侍郎组成这般高规格的阵容?
南面总不至于是太子亲自出使。
开平帝扫视众人,淡淡道:“让沈默云同你们细说罢。”
片刻过后,太史台阁左令辰沈默云脚步匆匆地走进御书房,向开平帝行礼道:“陛下,臣已经弄清楚南边的情况。”
开平帝应了一声,缓缓道:“方才裴越说钦州那边旱情极其严重,恐有酿成流民之忧,你将具体情况说一下。”
沈默云略显意外地看了裴越一眼,随后语气凝重地说道:“钦州七府三十九县,均出现不同程度的干旱,夏粮基本没有收成。成京城两座常平仓,都只有将近一半的储粮,各级官员中饱私囊者甚众,不排除勾连作案的可能。州内有四大粮商,他们名下的米店从五月初便开始限额售粮,米价不断上涨。这四家粮商背后的关系非常复杂,与钦州尤其是成京的世家大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众人无不神色严峻。
这个时代京都之所以被称为首善之地,其实是因为皇权能够直接辐射,官员也好商贾也罢,绝对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举动,否则必然会掉脑袋。下面州府则不同,距离不仅能够产生美,还会让人失去敬畏,故而才有天高皇帝远的说法。
裴越沉思片刻,轻叹道:“粮商囤积粮食,不仅仅是为了赚米银,最核心的目的还是逼迫百姓用土地来换粮食。他们肯定会不断提高米价,同时缩紧售粮的数量,以此来谋夺百姓手里的土地。这些粮商自身便是大地主,而且和当地的世家大族关系极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抬眼望着开平帝,诚恳地说道:“陛下,您往常笑话臣不读书,其实臣读过一些史书。纵观历代王朝兴衰,根本问题在于土地吞并很难抑制。等到百姓们失去立足之地,他们就会心生怨气,等到绝大多数人都要靠鬻儿卖女才能生存,那就只有造反这一条活路。”
开平帝和东府两位执政面露惊讶,裴越这番话可谓直指王朝更迭的本质,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没有正经念过书的武夫能明白的道理。
裴越却没有自得之色,他知道自己只是拾人牙慧,说到底还是前世听来的道理。
眼下他最担心的就是钦州激起民变,因为他怀疑真要是出了那种事,皇帝肯定会派自己去杀人。
别看皇帝现在对他器重信赖,心底恐怕始终存着飞鸟尽良弓藏的念头。
虽说流民拿上兵刃或许会比匪患更可怕,但裴越终究不是陈希之。
这时只听洛庭颔首道:“裴侯此言有理,当务之急便是先解决钦州等地的灾情。陛下,臣建议韩参政带一千禁军南下,同时让永州刺史做好往南边运粮的准备。”
开平帝深深地望了裴越一眼,沉默片刻之后点头道:“准奏。”
韩公端沉着地应下,眼中泛起一抹凝重。沈默云的消息自然不会有假,而且不像裴越所言之含糊不清。纵然身边带着一千禁军,他也明白前路何其艰难。此番他要对付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盘踞在成京的绝大多数权贵。
不过他没有惧色,对开平帝行礼道:“陛下,臣请告退,这便去着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