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方圆两里的射程之内的房舍街道树木都被炮火犁了个遍。大火正在燃烧,这些街市房舍都不免成为白地。整个炮火覆盖的区域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锡兰人的身影。
张延龄希望能够达到目的,以这种近乎天罚的惩罚力度,能够震慑锡兰人,让他们彻底放弃反抗的想法。让他们明白,要么逃走,要么投降,别无他途。
当然,炮击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打击锡兰人。兵马终究要上岸的,需要开辟出上岸的据点。岸边两里距离被清理干净之后,兵马登船上岸便不怕遭遇袭击。否则,趁着船只靠岸,兵马登船的时候,佛郎机人和锡兰人如果一股脑的冲下来,那还真是有些麻烦。清理了所有的障碍物,将岸边区域变成一片死地之后,便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张延龄和所有无敌舰队的将士们都认为,今晚应该会渡过一个没有风雨和战斗的安静之夜了。狂风暴雨已经变成了和风细雨,而经过傍晚的这番狂轰乱炸之后,对方怕是也不敢接近了。所以,经受了身体和心理双重折磨和消耗的无敌舰队士兵们吃了干粮之后便立刻回舱歇息。整个舰队除了少量的警戒兵力之外,很快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张延龄白天已经歇息了,所以主动承担了星辰号晚间当值的任务,让陈式一也可以好好的歇息歇息。
实行了灯火管制的铁甲宝船静静的浮在港湾之中,随着波浪缓缓起伏。十几名亲卫在船厅门口和甲板上缓缓踱步,警戒着周围的动静。船舱里,甲板上,传来熟睡的疲惫士兵们的呼噜声。天空中飘着细细的雨丝,远处传来港口外海面上海潮翻涌的声音。
如果不是岸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海湾,如果不是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残留的味道。这似乎是个极为安宁祥和的军港之夜。但其实,在这片小小的港湾上下,今天一天时间便有数千次震耳欲聋的轰鸣,死伤的人数上千人。即便是现在,烈火之中还有尸体在燃烧。
张延龄静静的坐在黑暗的船厅之中。岸上的大火将船厅窗格的阴影投射在他脸上。阴影在他脸上跳跃,让他的脸庞的轮廓显得格外的诡异。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凯瑟琳拎着茶盒和点心出现在门口。张延龄站起身来,凯瑟琳却没有说话,径自走到桌案前,将茶壶茶盅和点心摆在桌上,然后向着张延龄低头行了一礼,便转身往外走去。
张延龄轻声道:“凯瑟琳。”
凯瑟琳站住身子,却没回头。
“你生气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过于残忍?”张延龄轻声问道。
凯瑟琳低声道:“公爵大人,凯瑟琳可不敢这么说。您是雄才大略的公爵大人,您的决定都是有道理的。凯瑟琳无可指谪。”
张延龄轻叹一声道:“你这么说,便是承认了我不该这么做了。哎,你也看到了,锡兰人武装起来了,他们已经不是百姓平民了。我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科伦坡港便无法攻下,那么一切都要付诸东流了。”
凯瑟琳沉默片刻,转头看着张延龄道:“公爵大人,我知道你已经尽力避免对他们的杀戮了,我没资格去指责你的行为。其实,你一开始便打算这么做了,但是为了我,你给了锡兰人回旋的余地。我谢谢你对我的尊重。我感受到了。我只是不想你留下骂名。即便是我们佛郎机人,对于杀戮平民的事情也是极为忌讳的。他们也不会这么公然的炮击,用这种毁灭一切的方式来对待他们。虽然,死在他们手里的普通百姓其实并不少。但起码为了声誉和舆论,也不会这么干。我爱您,我不希望您被人说成是杀人的恶魔。”
张延龄点头道:“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凯瑟琳,谢谢你。”
凯瑟琳叹了口气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的传记,我是没法写下去了。如果这些过程不能记录进去的话,那么便是虚假的,但如果写进去了,岂非是让你的所为为世人所知,那是毁了你的声誉。我决定将书稿全部烧了,不写了。”
张延龄摇头道:“为何要烧了?花费了你那么多的心血,为何不继续下去?你只需照实记录便是,压根不必避讳。我做的事情本就没打算遮掩。”
凯瑟琳皱眉道:“可是那样一来,你岂非要被很多人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会被视为弑杀的魔鬼么?你会遭受道德上的谴责,会承担许多指责和谩骂,甚至是唾弃。你愿意承受这一切?”
张延龄沉吟片刻,转头看着船厅外码头上的大火熊熊,轻声道:“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想做的事情能否成功。凯瑟琳,记录这一切,不必担心。这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是不容隐瞒和篡改的。”
凯瑟琳怔怔的看着张延龄,一时无言。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张延龄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