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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说过,三观不合不为友。
朋友都做不了,夫妻呢?
赤雪走过来,打断了她的自问。
她顺利地从那一老一少那里问出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灾难是在半个月前的半夜发生的,忽然就有一群人冲进了村子,抢走了所有粮食和稍微值钱的物事,北地民风彪悍,村子里的青壮试图抵抗,都被砍了脑袋挂在门上,之后村民四散奔逃,但都被追上杀了。
这老妇七十了,在北地穷苦村落里,这个年纪的老人不能做活还要浪费粮食,是不会被继续供养的。到了年纪,儿子便挖个洞,把老娘背到洞里,洞口掩一半,下面就敬请自生自灭了。这老妇人的儿子还要省事,连洞都懒得挖,借用了村里祠堂下原本存放杂物的地窖,把老娘放了进去,谁知道放进去当晚,就遇上了强梁屠村,老妇人反而留得活命。
而那孩子,事发之前已经高烧多日,家人眼见救不活,就给他麻布一包,送往祠堂,打算埋在后山,之后屠村,那些人以为这孩子已经死了,也没多加一刀。那孩子也是命大,竟然醒了过来,无意中找到地洞,爬了进去,自此和这老妇相依为命,吃食都是他爬出去挨家挨户翻来的,两人勉强熬过许多日,终于等到铁慈等人到来。
一老一少,老的已经混沌不记事,少的也糊里糊涂,说话颠三倒四。赤雪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问出这些。只知道男人都死了,女人都被掳走了,很多尸首直接抛在了山洼里。那黑瘦的孩子瞪着眼说:“晚上不敢出去,爷叔们都没走呢!”
他说的爷叔应该是指死了的村人,说爷叔没走,莫不是说晚上村人闹鬼?
是这村子里入夜还有什么动静吗?
铁慈想起昨晚进村时的情状,她曾进屋查看,然后发现堂屋桌子上并没有多少灰。
如果屠村发生在半个月前,以此地风沙大的气候,桌上早该厚厚一层沙土。
除非……
她正沉思,忽然听见前方有声响,抬头看时,却见几个士兵,听得上头半天没动静,已经将地洞口堵塞的石头沙土搬开,要探头出去查看。
铁慈心念电转,疾喝:“且慢——”
但是已经迟了。
眼前着那伸头出去探看的士兵忽然一震,然后僵立在那里不动了,头顶地面微微起了震动,底下的士兵还浑然不觉,伸手去推上头同伴,“哎你看见什么了……啊!”
一样东西猛然砸了下来,砸在他肩头,溅起无数液体,顺着他身体一路滚了下去。
头顶哗啦一下开了,一线光芒透入,那人看见自己一身淋漓的血,呆若木鸡。
而他上头那僵立之人,也一截断木般栽下来,头已经没有了。
颈口断口齐整微斜。
这一幕惊呆了几乎所有人,只除了铁慈和飞羽。
两人在那人头掉落之前就一左一右掠到,铁慈一手拽开那个正堵在出口下方还在发呆的士兵,一手抓住了刚顺手掰下的一截棺材板,顶在头上,正准备蹿出去,忽然嗅见一股刺鼻的气味。
火油气味!
有人要往下泼油,下一步就是放火!
小小地洞挤几十人,被人放火,再上头压个巨物,所有人都得变成烤鸡不可。
铁慈变色,低喝:“离洞口远一些!”顺手撕下一截衣襟蒙住了脸。
身形一闪,她已经出了洞,一头撞上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粗糙坚硬,撞得她龇牙咧嘴。
鼻端嗅见一股混合了沙土牛羊肉和人体骚气的难闻味道。
上头发出一声痛呼,是个人,被她撞得不轻。
那人往后倒退,铁慈头也不抬,低头一拳击出。
砰一声声响沉闷,偌大的身躯飞起,在地上哧出好远,撞上一堆破瓦烂墙才停住。
已经点燃的火折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深红的弧线,远远地落在地上灭了。
呼地一声,飞羽出了洞,一脚踢飞洞口的火油。
他也十分灵敏地蒙住了脸。
地面上,十几条大汉愕然抬起头来。
天还没亮,先前的祠堂已经不复存在,遍地都是土石碎砖,这些大汉就栖息在土堆之间,喝水的喝水,休息的休息。
此刻看见在洞口的人被击飞,都警惕地站了起来。
这些人都穿着灰黄色的粗布袍子,戴着灰白色的头巾,是对面沙漠里的沙盗装扮,露在头巾外的脸上还戴着面具,每个人的面具都不一样,风格十分粗糙,腰间的皮带上挂着弯刀。
铁慈和飞羽二话不说,冲入人群之中。
下一刻,地面倒了一堆人。
两人各自击倒一半,都没留手,只各自心有灵犀地留了一个活口。
没留手的原因,是两人都看出那些大汉虽然是寻常沙漠人装扮,但腰间皮带和弯刀的样式,却是西戎的。
虽然两国保持良好邦交,西戎每年还会接受大乾的“援助”,但犯我国土者,虽远必诛。
而且这些人发现地洞后二话不说就要放火,凶狠毒辣岂可留。
剩下两个俘虏,两人对看一眼,各自押到一边进行审问。
铁慈掀开这些人的面具,这些人面具下的皮肤十分粗糙,显然久经风沙磨砺。
铁慈审问的是一个高额头的汉子,看得出来这批人素质不错,被俘虏后一声不吭地就要咬舌自杀,早有经验的铁慈卸了他下巴,他就闭上眼不说话,铁慈捏断了他的指骨,他痛得浑身发抖,却依旧不开口。
铁慈看一眼飞羽那边,也没惨叫也没血,就看见那人不断抽搐的身体,她停了停,师父教过的满清十大酷刑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然而杀人没问题,下手慢慢折磨人却不是谁都能干的,断骨就是她的极限。
她的手指动了动又动了动,终究没法下手。
她盘膝坐在那里,心想,师父说过,上位者不可心慈手软。但是真的是这样吗?帝王不是酷吏,帝王嗜血,真的能做到心怀天下,泽被万民吗?
飞羽起了身,用那人头上的白布擦自己的手指,还特地在上风处站了一会儿,铁慈一开始不明白他在干什么,等他走过来,她灵敏的鼻子嗅见那淡淡的血腥气的时候,才知道飞羽那是要散味儿。
飞羽走过来,将手中染血的布抛开,没急着说什么,反而是嗅了嗅自己的手,冲她笑道:“我想你应该不喜欢这味儿。”
铁慈还没说话,飞羽已经半蹲下来,双手扶着她的膝,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背离我,我便一直追着你的背影,直到追到为止。”
铁慈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明白他是在回答先前被赤雪打断的问话。
若你我之间有一日因为三观不同,或者立场不同,不得不背离,那么,我会选择一直追逐下去。
直到我越过你,拦住你,或者你回头。
铁慈迎上他的目光,就像那些师父说过的文艺小说里说的,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
星辰在高天闪耀,大海在眼前起伏。每道光每起波浪都折射着她的影子,闪烁迭荡不休。
她想起方才他审问完俘虏转首里目光冷酷,再转向她时便无尽温柔。
这让她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生成独立的个体都有自身环境和后天导致的原因,她又何德何能,要一个人为了她改变自己,不断去追逐她的背影呢?
飞羽却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心绪,安慰地摸摸她的发,起身看着铁慈这边的俘虏,道:“他都说了,你闭紧了嘴有什么用?”
那人冷笑一声,睁开眼,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听起来心平气和的,铁慈却听出来是骂人。骂飞羽不男不女,是断了根的妖人。
作为皇储,周边国家文字和语言她都是要涉猎的。
飞羽静静听着,伸手轻轻把铁慈的脑袋拨到一边,另一只手向那俘虏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