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是站在的,如今这般振衣席阶而坐下,登时无人再敢站着。
殿内回荡起阵阵衣衫拂动之声,黑压压一大片人影皆跪拜下去。
这怕是有史以来开得最随意的朝会了。
见此一幕,原本殿内紧张的气氛也不由冲澹了些,甚至有人在心中暗自揣测百里安召开朝会的用意。
中幽真正的太子殿下为人替代两百余载无人所查,便是陛下那也毫无半点风声透露,竟叫那假货恣意了这些个年头。
谁也拿不定这其中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只是真正的太子殿下三日前归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中幽新党二部彻底消失于世,更是一举瓦解那假太子的阴谋计划。
而今他竟是能够自九焚谷全身而退,一回来便急着召开朝会。
多半是久离中幽,急着立威震慑群臣,开始坐稳太子监国实权了吧。
归根结底,这位真太子殿下的目的与那位假太子,所求到底相同。
如此想来,朝臣心中渐渐安稳下来,如此风雨飘摇之际,能得如此贤主坐镇中幽,倒也并非是件坏事。
只是要得实权,那势必就要从某些人身上剥得权利。
众人心中暗自盘算,不少人目光悄然地瞥了一眼大王殿神荼的背影。
这两百年间,大王殿对嬴袖明里暗里的扶持之意,瞎子都能看出三分门道来。
谁也不知这番中幽逼宫的行为,这神荼王殿究竟插足多少。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这神荼王殿对于嬴袖逼宫请圣意图伤害陛下的行径多有支持推动。
这位太子殿下若要先行落刀,势必要好生从这位大王殿的身上刮下好些斤中的血肉筋骨来。
若形势再进行得刺激些,这延续千年之久的阴王之位,或许易主,大王殿权柄分崩离析。
即便由太子殿下接掌,他毕竟过于年轻又久离中幽,这大王殿之权,怕是也得好生选几个朝中老人来帮衬分管。
这般想来,朝中低首间,不知又有多少双沉寂的眼睛开始幽幽转动起心思来。
长阶之上,百里安手指轻敲阶梯间的玉砖,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目光悠悠滑落在神荼王殿的头顶之上。
“神荼王殿,你手握中幽重权,不识害端,不辩祸非,引狼入室,对于嬴袖拱手让出中幽境土之事,坐视不理,身为中幽阴王,可是知罪?”
神荼神情微凛,眸色沉深,背嵴挺直如剑,他抬眸看向百里安,嗓音低沉道:“臣,认罪。”
“好。”百里安微微颔首,道:“如此,前去庭山,自领雷火三百道,是以惩前毖后!”
神荼眸光闪烁几许,却未说话,似是在等待百里安的下文。
如若只是疏忽之罪,这三百雷火未免太过。
可神荼王殿所犯之罪,有怎是这寥寥数字能够概括偏全的。
若真要对他这些日子以来的事迹一一定罪,这三百雷火,可真就是太轻了。
谁料,百里安目光竟是直接从他身上划走,落在了鸦鸦人众后方一名并不起眼的少年人身上,道:“白山城,满府君,上前听封。”
被点到名字的那少年,低低耸搭着的肩膀被吓个激灵般狠狠一抖。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神情空白茫然。
一名刚刚入皇朝还未超过三百年的小英灵,竟能得国政殿前授封,本就是奇事。
可此刻却无人去在意计较,乔郁王殿瞬然抬头,见百里安果真没有继续问罪神荼王殿的意思,脸色有些焦急难看。
这年轻的太子殿下果真是性子难改,还以为这两百年间的劫难洗礼,能够让他多些锋芒戾气,谁能想到他的手段竟还是如此温和绵柔!
这样下去,如何能够威慑群臣!
立于这中幽庙堂之上的,哪个不是至强一方的霸者,哪个生前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这般雷声大雨点小的处罚方式,日后又有谁能将这位太子殿下规规矩矩的敬畏在心中。
三日前他做起事来还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何以今日便怂了?
是了是了,神荼王殿又岂是那些腐虫鼠辈能够比拟的。
若是这一刀子落他身上,莫说刮肉了,执刀的手若是不稳,怕是还得将自己的手腕给震折了去。
这太子殿下,竟是怕了这神荼?
乔郁心中急得直窝火,如今你占据上风,若是不趁此机会好好打压打压这老贼的气焰。
日后反起来,那还不是家常便饭了?
他心中一时失望透顶,却不好明言,只好压着心中火气,沉声道:
“太子殿下,神荼王殿于中幽内乱时,鼎力支持嬴袖此贼请圣扰乱陛下清休,反意明显,大有颠覆我中幽大势之祸心。
三百雷火,未免处过太轻,臣以为,这般思量,有些草率,还望殿下能够重新定夺。”
百里安道:“我自另有安排,不过乔郁王殿既然如此心切,对于神荼王殿的安排,倒不如一同定论下来好了。”
对于此言,众人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殿下你哪里是早有定夺安排,分明是等着乔郁王殿开口发话,鼎力支持,让你心生底气,这才敢同神荼王殿叫嚣罢了。
灭一个假太子,算不得大本事。
毕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嬴袖一门心思全在中幽帝权之上,哪里想过能受人背后插刀,被人算死也是命中该有此劫。
可若这位新归朝的太子殿下当真能够吃死这位大王殿,那才是真正能够叫朝臣上下所有人都心悦诚服。
毕竟,由史至今,能够真正撼动中幽六阴王的,除了那位女帝陛下,放眼中幽,再无第二人了。
可乔郁王殿终究不过位居第三,即便有他帮衬,想让神荼大王殿完全伏诛,怕是相当有难度。
只见百里安手掌轻抬间,中幽四印散发着幽幽碧芒,自他掌心盘踞环绕,衣袖震动之间,他中指轻抬,稳稳点中‘景’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