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瞧出什么了?”
燕天鹰略一摇头,传音道:
“体魄、气息都没有问题。但……琉璃以前从未如此喝过酒吧?”
万法真人道:
“从前与我小聚之时,偶尔浅饮一两口,却从未如此贪杯过。”
燕天鹰神情有些凝重:
“她此刻,是真的在品酒。”
万法真人诧异道:
“什么意思?”
燕天鹰解释道:
“她在用心品尝美酒滋味,全身心沉浸在酒意之中,这是非常纯粹的口腹之欲。”
万法真人凛然:
“佛门最忌六欲伐身,琉璃居然……”
话没说完,法琉璃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你们呀,明知我有天耳通,还在我附近传音,这跟在我耳边大声说话有何区别?”
燕天鹰、万法真人对视一眼,眼神更显凝重:
从前的法琉璃,可从来不会仗着神通窥人隐私的,更不会偷听别人谈话!
这时,法琉璃又嘻笑一声:
“知道你们是在担心我,可是呢,我真没有任何问题呢。”
万法真人也不装了,皱眉道:
“琉璃,你身上的变化,你自己难道就没法有察觉吗?”
法琉璃又喝了一小口酒,侧目望向燕天鹰、万法真人,醉意朦胧的双眸,像是蒙上了月晕的明月。
“我当然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她抬手轻拈着腮边小辫,悠然道:
“我的问题,就在于从未亲自体验过人间烟火……
“玉真你知道的,我是孤儿出身,不到三岁,就被师父带入了佛门,从小在佛门长大,记事起便开始修行……
“未曾入世,便已出世,未曾拥有,便想放下……我的修行之道,无异缘木求鱼,想要再进一步,更上层楼,却是千难万难。
“说起来,我佛门先辈,凡最终成佛超脱者,似乎个个都在红尘之中打滚磨砺过。有的甚至年过五旬,享尽荣华富贵,也历遍冷暖艰辛,方才遁入空门。
“反倒是那些从小就在佛门修行的前辈,往往一品便是他们的极限……”
万法真人皱眉道:
“所以你现在这番变化,乃是为了品尝人间烟火?以寻求超脱之道?”
法琉璃嫣然一笑:
“是啊,尝一尝人间烟火,历一历红尘消磨,方能勘破一切,立地成佛。”
燕天鹰道:
“可是你当年于凝碧山开宗立派,一砖一瓦亲手修起第一间庙宇,从无到有建起琉璃禅院,又为穷苦百姓问诊施药,活人无数……这难道不算历练?”
法琉璃摆摆小手,笑道:
“当然不算。修建庙宇、禅院,只是从一间佛庙,搬迁到了另一间佛庙。
“我修建琉璃禅院之举,甚至可以算是亲手给自己修起了一间囚禁我心的牢笼,使我始终无法脱离庙宇的藩篱,去红尘人间走上一遭。
“至于为贫苦百姓问诊施药、治病救人……只是旁观、怜悯、施舍而已。
“这种貌似慈悲的施舍,你们不觉得太过高高在上了吗?好像是站在云端,脚不沾尘,俯瞰着芸芸众生,姿态再是怜悯,也无法对那些伤病者的苦难感同身受……
“我从小就在佛门修行,因天赋不凡,得师尊宠爱,同辈敬畏,虽没有锦衣玉食,却也从未缺衣少食。
“我不曾真正知晓人间疾苦,从不曾真正体验红尘冷暖、人间辛酸,就连这酒的滋味,今日也是头回认真品尝……
“这样的我,如何能够参透一切表相,勘破一切虚妄,觉悟圆满,照见本性真如?”
这一番话,直说得燕天鹰、万法真人无言以对。
他们一个是武人,武道造诣天下无双,对佛法嘛,也就一知半解。
万法真人虽然智慧超凡,见闻广搏,对佛法也有一定了解,可她毕竟不是专业佛修,跟法琉璃辩经,那是想也不要想。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隐隐有点被法琉璃说服,感觉法琉璃说的,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都从来没有真正经历过滚滚红尘,又谈何看破红尘?
法琉璃如今这番不同寻常的变化,也许真是找到了超脱彼岸、立地成佛的道路,在为超脱做准备?
毕竟她的体魄、气机可没有任何异常,元神也未受红莲业火反噬,足见并未堕魔。
但尽管理论上法琉璃的变化似乎有理有据,可燕天鹰还是以莽夫武人那不讲道理的敏锐直觉,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不过,法琉璃毕竟是一品大真人,又自我感觉良好,道理也是无懈可击,燕天鹰再是感觉不对,也没法儿强行对她做点什么。
正自苦思对策时,万法真人忽然眼神一变,取出一枚闪烁着红光的玉符丢出去。
那玉符刚一丢出,便嘭地炸开,化为一面光幕。
光幕中,显出白龙真人形貌,他正对光幕,沉声说道:
“云顶魔宫有变。无数邪魔奋不顾身冲击封印,疑似受大魔驱使。我与杀生罗汉正竭力抵挡,但邪魔数量太多,恐有漏网之鱼穿越封印,潜入人间。燕天鹰,速来支援!”
说完猛地转身,抬手打出一道雪崩也似的白色洪流。
光幕视角,也随着那道滚滚向前的白色洪流向前推进,现出一片怪石嶙峋的血色大地,以及墨云低垂、火雨洒落的阴暗天穹。
大地之上、天空之中,无数奇形怪状的魔物,汇成洪流,咆哮而来。
魔物正前方,一位身披月白袈裟,背对光幕视野的僧人,迎着那魔物汇成的“洪峰”,猛地一掌推出,也不见有任何绚烂光影,冲在最前的数百头魔物,像是撞上了一道无形的铁墙,轰地一声悉数爆成粉尘……
又有一头披覆着雪白鳞甲,双角宛若水晶珊瑚的巨龙,蜿蜒翱翔在天空之上,喷出霜白寒风,将天空冲来的飞物魔物冻成冰雕,纷纷坠落。
这时,白龙真人打出的那道好似雪崩的白色洪流,亦轰然撞入魔物群中,所过之处,魔物先是纷纷冻结成冰,跟着又分崩离析,化为细碎冰末。
随后,光幕微微一闪,凭空消失,结束了传讯。
“此事非同寻常!”
光幕甫一消失,燕天鹰便沉声说道:
“云顶魔宫魔物虽多,但稍微强点的魔物,便会占据一片地盘,收拢小魔,称王称霸,轻易不会聚集在一起。刚才白龙传讯来展示的魔物规模,实乃我生平首见!背后必有大魔驱使!”
万法真人道:
“会不会有诈?会不会是白龙那老家伙搞的鬼?”
燕天鹰摇摇头:
“白龙可没有能力驱使那么多魔物。而且他连白龙分身都放了出来,可见局势确实十分棘手。无论如何,不能让邪魔冲出封印,降临人间。”
星渊魔神无法通过封印,降临人间。
一些实力不逊一品的大魔,也轻易穿越不了封印。
但实力稍弱些的魔物,却是有可能付出一些代价,穿越封印,来到人间的。
而以星渊邪魔的强大污染性,以及能通过吞噬血肉、魂魄,飞快成长变强的特性,哪怕只是一头六七品实力的小魔,降临人间之后,若不及时扑灭,亦可能造成极严重的后果。
而这次魔物聚齐了燕天鹰前所未见的数量,集群冲击封印。杀生罗汉、白龙真人再强,也难以保证将所有魔物悉数挡下。
若出现几个二品、一品的魔物,两人甚至可能自保都难。
毕竟,云顶魔宫并不是人类的主场,而是魔物的地盘!
即使一品大真人、大宗师,在云顶魔宫之中,实力都会受到影响,得时刻分出部分力量,来抵御魔气的侵蚀。
燕天看着万法真人,沉声说道:
“通知五雷真人、乾坤真人,同去云顶魔宫支援!”
万法真人以传讯符通知五雷真人、乾坤真人时,法琉璃自屋脊飘落下来,笑道:
“同去同去!降伏星渊邪魔,怎能少了我?”
燕天鹰摇头:
“不行。你上个月还在魔宫镇守,回来修养没几天,怎能再返魔宫?”
法琉璃道:
“玉真上个月也与我一起镇守魔宫,也才回来没几天,她怎么能去?”
万法真人道:
“你前往魔宫镇守时,已经有伤在身,而我则身体无恙。你受魔气影响比我深,需要多修养几天。好了,不必再争了,我与天鹰前去魔宫支援,京师这边就拜托你坐镇了。”
法琉璃道:“可我又不能管凡俗之事……”
万法真人正色道:“话虽如此,但若真出了什么天大意外,你就算不能插手,也可及时赶往云顶魔宫通知我与天鹰。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京师这边,拜托你了。”
闺蜜都不支持自己同去,反劝自己留下,法琉璃只能轻叹一声:
“好吧,我便暂且替你们镇守京师。”
劝抚下法琉璃,万法真人即取出飞行法器,与燕天鹰踏上法器,往幽州府接天峰方向飞去。
两人离去后不久。
皇宫之中,大太监张振一脸兴奋地奔到“长青殿”门口,给里面正在纵情享乐的皇帝传音:
“陛下,乾坤王爷遣人传讯,说是云顶魔宫告急,燕天鹰、常玉真都前去魔宫支援了。乾坤王爷也要马上动身,前往幽州支援白龙王爷。王爷走后,宫中暂无一品坐镇,请陛下注意安全,最好请出传国玺、九阳剑,免遭宵小所趁。”
“什么?都去幽州了?”
皇帝龙颜大悦,从龙榻上的脂粉堆中抽身而起,草草披上龙袍,赤足奔至殿门前,根本不在意乾坤真人安全方面的提醒,只一脸欣喜地说道:
“如此一来,你那计策便可发动了?”
张振谄媚一笑:
“其实就算燕天鹰、常玉真在,按照神捕堂做事的习惯,郭开一案,既是沈浪、慕清雪联手破获,郭开也是由慕清雪所杀,那么后继也该由他俩跟进,因此并不影响奴婢那一计的施展。
“不过现在燕天鹰、常玉真离开京师,奴婢那一计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这一切,都是仰赖陛下洪福!”
皇帝哈哈一笑,又咬牙切齿地说道:
“沈浪、慕清雪屡次欺君罔上,杀害对朕忠心耿耿的良臣,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要替朕这个天子张目,遂调走燕天鹰、常玉真,给朕创造报仇雪恨的时机!
“如今天都要亡沈浪、慕清雪,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如何挣扎!张振,速速发动,朕要他们不得好死!”
张振谄媚道:
“奴婢遵旨,陛下请安坐宫中,等着奴婢的好消息就是。”
……
黎明之前,星辰隐没,太阳又未升起,天色愈显黑暗。
新房里边,亦是一片漆黑。
不过纵然某人害羞灭了烛火,也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
无论是她本人,抑或她的少年郎君,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亦能视物如白昼,将一切瞧个分明。
此刻。
慕清雪偎依在沈浪怀中,按住他作怪的大手,带着几分羞意嗔道:
“这一宿都没怎么停过,没个够呢?”
沈浪轻笑一声:
“与你在一起,当然没个够。”
“别闹了,歇会儿吧。”
“你可是二品武者,难道也会累?”
“我是怕你累着。”
“那你可就太低估我了……”
正待再掀战火,忽听几声鸡鸣响起,衙门养的大公鸡打鸣儿了。
慕清雪轻笑一声:
“我辈武人,当闻鸡起舞。既然公鸡打鸣了,也该起来练武了。”
正要起身穿衣,又被沈浪一把抱住纤腰,拉着她伏到他胸膛上:
“要不,咱们今天早上换种修炼方式?”
慕清雪两手撑着他胸膛支起身子,轻哼一声:
“少来!快起来,公鸡又打鸣了!鸡叫三遍,必须起床!”
沈浪悻悻道:
“早晚要把那大公鸡宰了做成鸡公煲……”
然后麻溜挺身坐起,目光炯炯地看着慕清雪穿衣,像是怎都瞧不够她那雪白晶莹的无瑕娇躯。
鸡虽然已经叫了两遍,但天色还没亮,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屋里自然也是伸手不见五指。
因此尽管知道沈浪能够看见,慕清雪却也自己骗自己,假装天太黑他看不见,没有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悉悉索索穿上了里衣,又换上了一身练功劲装。
直至她将鞋袜都穿好了,目不转睛瞧着她的沈浪,方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自床头衣架上扯过衣裳穿了起来。
刚把衣裤穿好,还未及穿鞋,通房那边便传来顾红叶的声音:
“慕大人、沈捕头,有重要线报传来。”
前半夜,慕清雪以罡气封锁房间,阻隔声音,后来在沈浪猛攻之下,渐渐应接不暇,只得撤去罡气,由沈浪施展法术隔音。
沈浪的法术隔音效果倒也不错,没让顾红叶、白诗诗听到墙角。同时外边的声音也能传进来,不至于耽搁了消息。
这时听顾红叶说有重要线报传来,沈浪不禁奇道:
“燕大人不在么?重要线报为何要报给我们?”
这可是我跟慕清雪的洞房花烛夜,再怎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该打扰新人办理人生头等大事呀!
顾红叶答道:
“云顶魔宫有变,燕大人和万法真人都去云顶魔宫支援了。现在神捕堂里,慕捕头最大。有重要线报,当然要找她禀报。”
沈浪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慕清雪则道:
“稍等,马上出来。”
又站到沈浪面前,小声道:
“快瞧瞧,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
沈浪抬手一指她玉颈: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特别印记……”
慕清雪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抬手往他指出的位置轻轻一抹,特别印记顿时消失无踪。
跟着又理了理衣襟,还打开窗子,看看外边没人,连忙一挥手,将屋里的气味吹出窗外,换进来清新冽凛的寒风,站在风口吹了一阵,见沈浪已经穿好鞋子下了榻,又赶紧把床单扯下来,收进储物法器中。
扯完床单,一看褥子、被子,仍有明显痕迹,不禁又俏生生白了沈浪一眼,干脆一挥手,把被褥统统收走,就留下一副光秃秃的床架。
沈浪瞧得乐不可支,差点笑出声来。
慕清雪羞道:
“你还好意思笑,都怪你……”
“怪我怪我。”
沈浪赶紧承认错误,但末了还是补充一句:
“但是被褥都湿成这样,也与慕大人你本身的体质有很大关系……”
慕清雪赶紧一个箭步,掠到沈浪面前,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许说!”
沈浪举手投降,慕清雪又瞪他一眼,说道:
“下次再想抱我,先扳手腕赢过我再说!还有,等下我一个人出去,你就呆在里边!”
说完轻哼一声,快步走到门帘前,又深呼吸调整一二,这才掀开门帘,以正常步态走了出去。
沈浪依言坐在屋里,也没去聆听慕清雪与顾红叶说话,就回味着昨晚,好吧,准确地说,直到鸡鸣之时才终于停止的洞房花烛夜活动。
正回味得又有些热血蠢动时,慕清雪掀开门帘进来,神情凝重地说道:
“发现了郭开亲传大弟子郭小京的踪迹。郭小京实力不弱,有五品道法修为,还养有厉害蛊虫,两位线人因此牺牲……现在衙门里,能绝对胜过他的,只有你跟我。我们得立刻出发,抓他归案,彻底扫清玉京观余孽。”
这是正事,沈浪当即毫不犹豫地点头:
“行,立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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