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辰龙和福生约定,明日午时,人员四五位,在沈宅后院小码头会合,要福生亲自撑船。福生说:“我不会撑船,赵大会。”马辰龙说:“行!叫上赵大。”福生又说:“还有祥海。自从你走了以后,祥海天天念叨你,你来无踪去无影,在外漂泊,不知何年马月才能相见。这一次天赐良机,你们可以再次见面。”马辰龙说:“你们三兄弟亲如一家人,真好!”福生说:“你才是祥海的亲兄弟,你的所有疑问可以亲口问他。他们两个经常坐我家的船来往于广福,不会引起怀疑。”马辰龙说:“就这么定了!但此事须绝对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第二天正午,马辰龙准时出现在沈宅后院,福生和祥海、赵大已在船上等候。祥海一见马辰龙,就热泪盈眶,和他紧紧相拥:“我的大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家伙太拼命。”马辰龙也很激动,拍着祥海的肩膀说:“兄弟,见到你可真好,你舍命救我,我还没报答你,不能这么快就死。”
马辰龙趁此机会问赵大:“那天你对我说,李家老爷是我的亲生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赵大说:“那天你正忙着革命,没来得及细说,但是我想万一你突然死了,连自己是谁的儿子都不知道,那就太对不起你了,所以不合时宜也要告诉你,谁知你一心革命,不放在心上。”马辰龙拱了拱手说:“虽投身革命绝不敢背宗忘祖,多有怠慢,还请原谅!”
“你的小名叫祥龢,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这时,祥海插话说,“你养父叫金相玉,眉梢有一块白斑,是爱新觉罗后裔,他不会生育,你不可能是他的儿子。你生母原是李家二奶奶,因此你是我父亲的儿子。”祥海重新见到马辰龙,似乎想要弥补自己以前遮遮掩掩带来的过失,因此将复杂的往事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马辰龙半信半疑:“我父亲,不,我养父是爱新觉罗后代?”赵大在一旁补充说:“那是我回岸滩时,你师傅马木匠告诉我的。金相玉和你师傅关系不错,他酒后吐真言,亲口对马木匠说,他是爱新觉罗的后代。”马辰龙听后说道:“我真不敢相信,这都是真的!”福生在一旁静静听罢,不觉惊呼道:“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果然不是一家人不上一条船,无缘相见不相识,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们原来都是一家人,这是包笑天写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事,太好了!”祥海又对马辰龙说:“李家有个独一无二的遗传标志,我和父亲后脑勺都有一根后山骨,你也有,你若不信,摸一下看看,我是已经摸过你的。要是没有这根骨头,真是亲兄弟相见不相识,那将是一生的遗憾。”马辰龙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摸过我?”祥海笑道:“你忘了你死人一样昏了三天?”马辰龙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夫人几次三番要摸我,原来是这样!”说完去摸自己后脑勺说:“我知道我有,在纱厂时就被工头骂过:脑后的反骨跟你爹一样,我就想我爹脑后可没有这根骨头。不过还是要摸一下,要是被子弹打没了可就认不了宗了!”说着摸了摸自己后脑,又说:“还好,还在!”一旁的福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去他脑后摸了一下,再次惊呼起来:“真有呀!”赵大说:“其实不用摸,看你们俩的额头、发迹就知道是一只模子里刻出来的。”马辰龙对着祥海望了望说:“可是他有下巴,我没有。”把祥海他们都逗笑了,祥海说:“大哥,你从岸滩走了后,这么多年又去了哪里?”“我早就到了上海,说起来冥冥之中还是来找父亲的。兄弟,说来话长,以后慢慢细说,今天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向爹请罪,不辞而别害他担忧,还要请母亲原谅,我错怪她了,我还要回家报恩呢。”
“说得好听!爹说得对,你连命都不要,还想着回家?你不告而别使父亲伤心得卧病在床,今天你突然回家,父亲的病必然就会好了。但不可让父亲过于激动,我怕他的心脏吃不消。”马辰龙点了点头再次和祥海、福生、赵大一一拥抱。赵大问:“你这不要命的小子,从家里逃走以后又去了哪里?”马辰龙微笑着说:“先不说这个。”然后来到花衣街,朝马路对面招了招手,在小贩前买香烟的、坐在凳子上擦皮鞋的、背着墙角点烟的、蹲下身系鞋带的、站在街边喝汽水的男人,立马围拢朝小码头走来。一伙人上了船,赵大立马撑杆开航。船很快转出弯弯曲曲的小河,进入肇嘉浜。
一起上船的都是幸存的特委会成员,和赵大在三德里照过面,因此认识赵大,都要来和赵大握手,赵大撑一篙握一下手,最后轮到方宗明和赵大握手,说:“辛苦了,同志!”赵大打趣说道:“我的同志何其多!”方宗明问:“此话怎讲?”赵大说:“革命党称我为同志,国民党、共产党也都叫我同志,是不是同志很多?”方宗明笑了:“你还很会说笑,不过隐含的道理很深。我们今天就要做个了断,分清谁是同志,谁是敌人。”赵大一边摇橹,一边上下打量方宗明,觉得十分面熟,然后似有所悟,问方宗明:“兄弟哪里人?以前是做什么的?”方宗明说:“本人祖籍河南,以前的职业是黄河边的‘水鬼’。”赵大听了后说:“这就对了,你是岸滩五兄弟的老二!”方宗明诧异地望着赵大,似乎也有些眼熟,于是问道:“请问你是?”赵大说:“你先说,你是不是方宗明兄弟?”方宗明见赵大叫出他的姓名,望着赵大歙歙而动的大嘴,立马也想了起来,说:“好一个赵大兄弟,原来是你!你这张大嘴独一无二,我怎么刚才没认出你!别来无恙?”赵大一边摇橹一边答道:“我有今天,全仗李家老爷照顾。”又问方宗明:“你不是去鄂州从军了嘛,怎么也来了上海?”方宗明说:“说来话长,总之是革命的路将我们连在了一起。”赵大点头称是,赶快叫过马辰龙:“辰龙,他就是‘水鬼’老二。”马辰龙早已在一旁听得明白,上前一把揪住方宗明说:“原来你就是我方叔,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跟同志们坦白过你是‘水鬼’,该当何罪!”方宗明离开岸滩之前,马辰龙还没来到岸滩,他们彼此不认识,但都听铁头说过。方宗明将手指放在嘴唇上说道:“嘘,小声。”大伙这才安静。现在岸滩旧友,有一半都在这船上,彼此相认,说有多高兴就有多高兴。
赵大想起了铁头,告诉方宗明,他们走了不久,铁头老大就被贼匪劫杀了。没想到方宗明说他知道。赵大吃惊地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方宗明告诉他,他们参军以后也回过一次岸滩,知道岸滩发生了大事,兄弟们一合计就将铁头老大的仇报了。赵大惊得合不拢嘴,问:“你们怎么报的仇?”方宗明将他们去清风寨复仇一事和盘托出,赵大连忙问:“铁头媳妇呢?铁头媳妇被强盗掳去清风寨了。”方宗明告诉赵大,他们将铁头媳妇解救出来,送回她娘家去了。赵大、祥海众人听了,一齐惊呼:“原来如此!不知清风寨强盗为何和岸滩有仇?”方宗明再次制止他们说话太大声,虽然身处船上也不要高声说话,以免引来麻烦。这时,马辰龙突然说:“我知道。”